森吹吹.

*与真实历史无关 不用考究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希望你们也是

 

那个给你名字的人是谁？

应该是爱你一生的人吧。

 

1．我不爱秋日的雨，不爱那些悲伤的痛哭流涕，独心疼你在雨中哭泣

 

秋日的雨千回百转病态地流了三日整连带着整个大地都死气沉沉，秋的冷瑟虽不似冬天那般让人凄神寒骨，却也挟卷着盖世一般的沉寂。

 

118从外面回来已经有些时候了，昨日还热热闹闹的庭院今日安静得有些不像话，只剩院里的芙蓉花孤零零地，此时正是它的花期，它却凋零地有些早了，枯枝烂叶让人再也记不起它曾经的风华。

 

兀地，他身后有树叶窸窣的声音，只是这一下然后便再没有了，118的脚步没有停下，径自走进院里。118感觉到脚上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压了上来，他低头看下去，知晓是自家的猫，便蹲下身用手在它头顶上揉了揉。猫满意地眯了眼，胡须轻轻颤动，忽的一下子又跑开了，躲到枯黄树叶的树枝上，惹得好些叶子被它摇晃地提前结束了生命。

 

118重新站起身来，目光和从书房出来的父亲对上。他的父亲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目光中沉淀着些许悲痛。

 

“你太像佳佳了。”男人站了好些时候，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118 的目光往下扫了扫，再重新回到父亲身上，毫无情感地牵动嘴角，他笑起来，和声到，“是的，是的。”

 

男人悲怆地咳了一声，缓慢走出来，在树干上用拐杖敲了敲，便看见那猫受惊的跳下，树上的树叶又哗啦落一地。

 

他没再看儿子一眼，径自走了出去。

 

佳佳是118的姐姐，同父异母，昨日是她的忌日，院子里来了好些人，粗声大嗓地推搡着进来寒暄几句。男的故作深沉地拍拍他父亲的肩膀，女人悄悄落几滴泪，这样以后如同形式一般，脸色一变就勾肩搭背地去喝酒，仿佛他们只是台上唱戏的角儿，唱完便了事。

 

118没回家，他和隔壁的921先生在他家待了一天，直到估摸着那些人都离开过后，118才犹豫着进了家门。

 

118是刻意错过佳佳忌日的，他不愿意看见那些人涌进屋里对着佳佳的遗像嘀嘀咕咕，再吆喝着晃着身子去喝酒。

 

 

——他们怎么都那么爱喝酒？

 

118学着他们呲着嘴闻闻酒碗中刺鼻的辛辣味，还没灌进嘴便被921先生拦了下来。

 

“你别喝了。”921先生将手拦在碗面前，表情认真。

 

“噢——”118故意拖长了声音，朝着921先生撇了撇嘴，将手中的碗一扬，碗中的酒尽数洒了出去，泼到一旁的树上，结果因为他没控制好力度，手中的碗也在他扬手的一瞬间脱离开来，砸到树干上磕碎了，在褶皱的树干上留下几道划痕。

 

 

118看着921先生惊讶地睁大了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心里有些虚但还是故作沉稳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见他没有反应，118便说道，

 

“那些树没有喝过佳佳的祭酒。让它们喝。”

 

921先生的目光终于回转过来，他看了看棕色树干上那一小块深色，又看了看身旁的人，点点头说，

 

“该喝，该喝。”

 

118像是从他那里得到了肯定，看着那破碎的碗接着说道，

 

“它们不知道佳佳伤的有多痛，该让它们伤。”

 

921先生条件反射似的点头，“该伤……该伤吗？”

 

118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才打破两人鲜少有的宁静：“我不该伤它们，他们就该伤佳佳吗？”

 

佳佳嫁给了一个地主，那个时候地主就是那种有着大院落的人家，现在镇上要收回地主的土地，还要将这些地主拉出去批斗最后枪杀。佳佳的丈夫死在了刑场和热闹人群的呼声中，而佳佳死在了狱里。拖她出来的牢狱将她身上的衣物都扒的差不多了，身上值钱的也都顺走了。

 

佳佳脸上全是刀痕，触目惊心的红色让人不忍心看。牢狱说这是孙二娘干的。孙二娘原本和地主青梅竹马，有婚约在身，眼看着婚期就要到了，谁知道地主的父母并不同意这一桩婚事，正好佳佳的父亲也在到处给她说媒，因为那个年代力求门当户对，所以两家这么一合计，一个调包计便凑成了一门亲事。为此，孙二娘当然对她怀恨在心，才会想出这样报复的办法。

 

“嗐，都是女人心，女人心。”牢狱说一边说着还打了个冷颤，摇头晃脑地走了。

 

921先生看着118不太好的脸色，料定他必定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拍拍他的腿。

 

“你……回去罢？”

 

118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921先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你昨晚一宿没回家，你父亲该着急了。”

 

118点点头，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朝着921先生挥挥手便麻溜地往外走。

 

921先生看着118的背影，暗暗揪了自己一把。自己刚才是想说安慰他的话来的，怎么一张口就把人赶走了？

 

921先生往外望了望，看见118的身影在街头树下晃了晃，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他似乎抬起手，使劲在眼睛上抹了抹，然后拍拍自己的胸口平稳着呼吸，才慢悠悠地回到他的院子里去。

 

921先生怔怔地坐在台阶上，手微微抓紧衣摆。

 

天知道，他看到他独自在树下抹眼泪时有多么想冲上去把他抱在怀里。

 

118知道921先生最不喜欢秋天下雨，也最不喜欢看到别人流眼泪，两人在921先生家门前的屋檐下坐着一边躲雨一边聊天。921先生想118心里肯定很难过吧，但是知道自己不喜欢看别人流泪便忍住没有哭出来。

 

921先生不喜欢秋天下雨，因为一场秋雨一场寒，自己很讨厌那种一天天变冷的感觉。

 

921先生也不喜欢看别人流眼泪，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安慰。

 

921先生想啊，他不喜欢雨，不喜欢泪，可是唯独118在雨中抹眼泪，让他感到心疼。那种感觉比看着天气一天天变冷还要难受，那些雨打在118身上，一滴滴却像针扎在他心里一般那种微妙的酸楚感在心中晕开波澜，像海浪一样慢慢侵蚀着海岸线。

 

 

2. 我教你读荡气回肠的爱情，教你写婉转的情话，教不会你爱我

 

118走进院子，昨日还热热闹闹的庭院今日安静得有些不像话，只剩院里的芙蓉花孤零零地。他看着从自己身旁走过的父亲，收回脸上的笑容，眼神不经意地往隔壁的方向瞟了瞟，但是除了漆白色的高墙，什么也没有。

 

他吸了吸鼻子，想着921先生怎么这么笨呐，他的父亲怎么会担心他呢？他的父亲这些年都叫他118，一个代表他生辰的代号而已，连个名字都不愿与给他取。

 

但是118转念一想，为什么921先生也没有名字呢？难道他家和自己一样吗？

 

118的家和别家不一样，有一个重女轻男的习俗，因为祖上的奶奶是某某朝代的公主，他们家一向把女性看的比较重。他家都是因为母亲去世了才是父亲才来打理。

 

现在那些封建制度已经不复存在，但是118的父亲还是恪守这女性为尊的信条。

 

……为什么？

 

118想起了他的父亲一边叼着大烟拗着头，呼啦啦将烟圈从干燥的嘴唇中呼出，淡淡的云雾在空气中只飘忽了一会便散开淡去，

 

“男孩儿？……男的类怎么生娃？从自家人肚子里出来的娃，终归是要亲切些的。”他说完还摁着自己的腿，似乎在埋怨自己也是个男人。118的父亲也没有正式的名字，原本也是个财主，后来参加了某党打某党的军队得到了表彰，在镇上批斗财主地主时，他卖了大院，只留下一个小的庭院，算是摆脱了财主这个称号。

 

921先生的父亲读过书，怎么可能会不给他取名字呢？

 

说道921先生，他便想起他们认识的那个炎炎夏日。

 

118认识921先生是在因为他的父亲带他去他们家念书。118的父亲不愿意让118上学。那个时候镇上批斗地主分田地分财产的风潮好不容易过了，这边又掀起了文化大革命，现在镇上没人敢送孩子去读书。

 

118不能上学，他也不想和那些流里流气的孩子一起去工地上炼钢，每天便自己溜出去玩，总是在镇口桥头的二乔玉兰下待一个下午。有一天他照常在那里坐着，然后就被一个老人拍了拍肩膀。

 

118转过眼，是一张和气的脸，微微笑着说，“孩子，你想不想读书？”

 

118认出来那是隔壁王家的老先生，便恭恭敬敬地回答，“想。”

 

老先生笑了笑，说，“得嘞，那你每天来我家玩，我教你念书。”

 

就在那个下午，118被老先生带回了他们家。那也是118第一次见到921先生。

 

921先生年纪不大，安安静静得坐在书房里看书写字，一点光线从窗棂间透过，照在不大的檀木桌上，921先生微微弯着腰，把手里的毛笔在墨砚上点了点。他微长的睫毛垂下来，随着他的目光轻轻颤动，好像蝴蝶振翅。

 

118觉得这位先生真的好看极了。

 

“怎么好看？”老先生很是感兴趣，将118推到921先生面前，打趣道。

 

这时921先生正好抬起头来，温润的目光轻轻碰上他的。他静静地看着118，嘴角微微勾起，似乎也在等着他的回答。

 

118有些不好意思的抿着嘴想了一会，说道，

 

“就……十九街画糖画儿的六月大叔画不出来的好看。”

 

118说着，一边悄悄观察他们俩的表情。118说的是大实话，他最喜欢的就是十九街的六月大叔，他什么都能画，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他样样手到擒来。大手一挥手腕一转便是一个生龙活虎的模样。118有时候也去六月大叔那里看他画糖画，一看就是一个下午，有时候还能得到六月大叔给他画的兔子和老虎。

 

他的话音刚落，老先生和921先生就同时笑了起来。118看着他们的脸，心里想着他们真不像父子。老先生笑起来毫不收敛，呲牙咧嘴，声音从腹中度上来，一声声笑的像唱歌，中气十足。

 

921先生就不一样了，他只弯了弯那双形状美好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咬了咬唇扬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刚好能看见他尖尖的虎牙。

118心想，921先生可好看啦，看见他的笑容，让118心里比吃到了十九街的六月大叔画的糖画儿还甜。

 

老先生终于不笑了，只是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就像抖落露珠的树枝，他指着自己，对着118说，“我叫王不阿……刚正不阿，知道不？我有个兄弟，叫王刚正，就一邮递员，没文化，娶了媳妇就跟个哈巴狗一样去了别乡。……哎，别看我是个穷读书的，以前还有好多孩子要来听我念书呢，可惜了，可惜了……孩子，你叫什么？”

 

 

118听着老先生怨声载道地念叨着，见他把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118.”

 

老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捋了捋他半掌长的胡子，“五更家的孩子？……得了，五更那老头儿也就会这么取名字，他这是在害你哟，现在大家都反对外来文化，特别是那个阿拉伯数字，你那个118是取得生辰吧……？你这个若是不写作‘一一八’或者‘壹壹捌’是要被人当做洋鬼子看待的喔。”

 

118点点头，是了，他的父亲正是唤作五更，因为他是五更生的。至于刚才老先生说的118，他还不会写字，这个自然是可以不在意的。

 

老先生走上前用力拍了拍921先生的肩膀，“我这个儿子呐，从小跟着我学，你以后每天来这里，我在我便教你，我不在你尽管麻烦他去。噢，他叫……”

 

“我叫921.九月二十一号生的。”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921先生突然打断了老先生的话，惹来老先生一个不满的白眼。他有些紧张的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

 

118听见921先生朝他说话，眸子微微一亮。回报921先生一个略带腼腆的笑，118心想他们真是有缘啊。

 

就这样，118养成了每天到921先生家来的习惯，一日一日从未间断。只是他再也没见着老先生的身影，921先生对此也哼哼唬唬地糊弄过去了，他便每天和921先生一起读书。听他念，“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听他诵，“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听他讲天仙配里的七仙女和董永，讲项羽和虞姬的生死之别，讲梁祝化蝶、牛郎织女。921先生偶尔也教他背几句，“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118就这样跟着921先生，日复一日。

 

后来118听921先生说，他最喜欢听118念那些诗句，118一边笑着一边想着，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你不知道，921先生念那些句子的时候有多温柔。

 

3.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相遇，再用一生将你烙印

 

其实921先生不叫921，他作为一个读过书的“知识分子”的唯一子嗣，自然是有名字的。

 

921先生名叫王俊凯。

 

他记得自己是在一个炎热的夏日遇见的118，他正坐在镇口的二乔玉兰下。他看上去很安静，似乎在观察什么东西，薄唇是上翘的模样，少年的眉眼还没有长开，含苞待放的圆润轮廓与其他同龄人有一种天然的不同气质。那一颦一足没有任何经历世事的拖沓和轻慢，让人想起江南烟雨朦胧的春季。霎时间觉得胸中的烦躁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凉的泉水，悠悠扬扬地淌过心间。

 

他真好看。王俊凯暗嗔道。

后来他回到家中，像他的父亲打听镇口的少年。老先生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那该是隔壁五更财主的孩子哇。

 

王俊凯摇摇头，显然不能相信下午见到的温润儒雅的少年和隔壁的面色阴沉粗大嗓门的五更财主联系起来。

 

老先生白了他一眼，“那孩子，五更不让他上学。那孩子呵…也是个烈性的主，不愿跟着大家伙儿去炼钢铁。每日都是一个人，跟个孤魂野鬼似的。那孩子……”他住了声，不再说下去。

 

王俊凯点点头，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过了半晌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含糊不清地朝着老先生说道，“那你下次再见着他，把他带到我们家来。”

 

老先生有些惊讶地瞅了儿子一眼，“嘛呢这是，怎么忽然说这种话？”

 

王俊凯咽下饭，说道，“你不是正无聊着么，我给你找个学生啊。”

 

老先生咂咂嘴，戏谑道，“得了吧小祖宗，我现在落了个清闲，不干这档子事，被那些干部逮着了我还得……啧，不干。”

 

王俊凯继续劝道，“那你不教也行，只管把他带到这里来，每日你遛你的弯儿去，我来教他。”

 

老先生没再说话，放下碗筷。“嗐，明儿上街给我带一罐菊正宗，我下午便把人给你带来。”

 

他走了两步，又被王俊凯叫住，“那你不能说是我让他来的。”

 

老先生转过身看着王俊凯不说话，王俊凯便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无奈地伸出手比了个“二”，“两罐。”

 

“得嘞。”老先生拍拍手进屋了。

 

外面下起雨来，王俊凯向外面望了望，镇口桥头有些朦胧模糊。

 

也不知道那个人回家了没。

 

 

 

 

4. 我不是因为你而来到这个世界，却因为你更加眷恋这个世界。

 

今年秋天过得特别的快，冬天一到，新年也就随着来了。他们镇上就有来查户口的干部，拿着一个本本让每个人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画押。

 

镇干部来到五更家，叩响了他家的门。五更立马命人开了门把人迎进来，自己先签了名字画押过后把118唤出来，让他自己写自己的名字。

 

118注意到了五更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他双眼发光，像是深山里的野狼一样炯炯有神，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他拿起纸和笔，目光在纸上顿了顿。

 

118想起了五更几天前来叫他写字。一串串都是数字118，说这就是他的名字。他也记得921先生教过他写字，不过写的是“一一八”。他还记得老先生第一天见面时就说过，他若是写了这个阿拉伯数字，是要被人当洋鬼子看待的。

 

“你快点…快点呐！”五更站在他身后催促他，一声比一声急切。118看了五更一眼，抬起手便在纸上写下了“一一八”这三个汉字。

 

比起五更，他还是更相信老先生和921先生的话。

 

镇干部收起纸看了看，打了个招呼便走了。留下五更站在原地，愣愣的望着干部的背影。他在转过身来看自己的儿子，眼底尽是弥漫的冷气。

 

“谁教你这些的？”

 

118不说话。

 

“谁教的？”五更拔高了声音。

 

“爹。”118抬起头，眼神有些颤抖。“如果我写了你教我的那三个数字，他们是不是会把我抓走？说我是洋鬼子？”

 

这是五更第一次听见118和自己回嘴。

 

“都是什么人教你的这些狗屁东西？！”五更有些懊恼地怒了。

118说的没错。五更对于佳佳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他偶然听见孙大爷说只要用和死者有血缘关系的人心脏，再请个道长来施法“换心”，这样死者就会回神复活。

 

“最好是那种亲兄弟。那骨子里的血都一样，怎么可能救不活？”

 

五更听信了这些话，一直想着用什么办法好暗中除掉118.他知道镇上抓到那些写外国文字的人是要砍头的，借此盘算着将自己的儿子推上断头台。现在他的计划不仅落空了，还被儿子揭穿了，不免有些恼羞成怒。

 

“你个小兔崽子！老子就是想弄死你不成啊？妈了个巴子的，我养你作甚？佳佳……佳佳已经死了！你他妈就该去陪葬！”

 

118没有说话，用沉默来和五更抗衡。他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紧握着拳头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从今天起你给我待在家里，那也不许去！”五更留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118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一瓣一瓣的，揪心的疼。

 

他想不明白，那是他的父亲，他的亲生父亲。为什么他总是不愿正眼看他？

 

他觉得自己的心很疼很疼。他的父亲不喜欢他，那为什么要让他活着？

 

他不禁望了望隔壁的墙，想着如果他有一个像老先生那样的父亲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118在回到房间前心想，换做是以前，有人拿一把刀抵在他脖子上，他肯定毫不犹豫的自己抹脖子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现在，认识了老先生和921先生后，自己对这个世界似乎有了一些眷恋。他觉得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921先生就像是自己的一根救命稻草，在他荒凉无度的生活中为他点起了一盏灯。

 

921先生也曾经问过他，以前每天下午坐在二乔玉兰那里，都在想着什么。

 

118只是摇头。

 

他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仿佛置身于一片纯白的雪地中，茫茫看不到边。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只能每天在桥头消磨时光，感觉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他根本无力回天。

 

118再一次看了看那一面墙，那只是一面墙，却阻隔了太多太多东西。

 

5.最美不过与子偕老，最真不过冠我之姓

 

118坐在屋内，不吃不喝了三日整。本就偏瘦的身子彻底是消瘦了下来。但他依旧不愿意告诉五更自己和谁来往。因为他知道，以五更的性子，是断然会找别人麻烦的。后来他几乎饿到脱力，听见隔壁传来的爽朗笑声突然爬了起来，看着门口摆的饭，想了想还是吃了下去。

 

921先生说过，人最重要的是好好活下去。

 

 

 

那个早晨雾有些大，他在屋内一早便醒了。这些天他无聊便念921先生教他的诗，一首接一首，念完了又从头再念一遍。向那人一字一句教自己念“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样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这一字一句轻轻戳中，绵软的在心中开满了花。

 

118觉得自己是很喜欢921先生的。喜欢他教自己写字，温热的手轻轻包裹着自己的，一笔一划在纸上写，“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虽然不大懂其中的含义，但手指随着921先生的笔锋一起一落，那样的感觉真是奇妙，像是大雾里迷失方向的航船突然找到了牵引，那样蜻蜓点水一般的笔画，竟让他心中泛起一层层波澜。

 

院子里的声音打断了118的思绪，两个女人似乎在讨论些什么。

 

“喂，你听得了没？”

 

“甚么事？”

 

“隔壁那个念书的老头儿，今早突然晕倒了。现在找了那些护士来，也不知道见不见效。”

“哟哟，这是怎的了？平日见他嗜酒成性活蹦乱跳的。也是有今天。……况且，现在大革命，这读书的不拉出去批斗就算事了，救这种人作甚？”

 

“哎，哎，一条人命哟，他们家还有个男娃子没了爹不晓得有多么难过。”

 

“那个男孩？”

 

“模样挺俊俏的，成日在屋中足不出户的。话说今早上他父亲晕倒了被人抬进他家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跪着。也不知怎地，怎么叫都不起来。”

 

“嗐，那看来那位是被自己儿子气死了。”

 

“……”

 

后来的话118没大听清楚，他像是从混沌中突然清醒一般，一个激灵站起来。

 

他知道今天五更照例回去赌坊“观战”，便悄悄从屋里溜了出来，走到他们家墙边，估摸着要不要翻过去。

他们家啊的院墙有些高，所以平日偷儿都不打他们家的主意。但是此时118的心情有些迫切了，他仿佛可以听见隔壁嘈杂的声音和老先生咳嗽的声音。除此之外，他心里还有一个念头。

 

翻过这堵墙，他便可以见到921先生了。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打成团儿，不停地催促他快一点。

 

他再没犹豫，用力一跳翻身爬上墙头。他身形够高，手够到墙头毫不费力，但是下半身有些赘余，双腿好不容易翻上去，人坐在墙头，膝盖有些火辣辣的疼。118坐正后往下面一看。

 

得了，还真有些高。

 

他尝试着将脚往下够，因为他记得921先生说过，眼睛觉得高的地方，叫不一定觉得高。

 

他估摸着将脚往下伸，同时又用手撑着身子不让自己掉下去。但是他毕竟对这样的事情毫无经验，手一抖整个下一下子便沿着墙滑了下去。

 

——痛是肯定的。

 

118走到921先生的屋前心里还暗暗地想着，抬眼往里一看，便愣住了。

 

眼前是一群手忙脚乱带着红袖章的护士。门外还有几层看热闹的人，自家庭院都不曾那样热闹过。

 

118再往里看，便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了921先生。

 

912先生是直直跪在地上的。

 

光是这样的背影就让118感觉很难过，他更加不敢想象此时921先生的表情。

 

118拨开人群，快步走到921先生身边，他跪在他旁边，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921先生听见他的声音，才缓缓的回过头，一双桃花眼里酿满了以泉死水，他开口，声音不同以前一般的明朗清晰，

 

“我怎么了…？”

他轻轻吐出这句话，眼神在118身上飘忽不定。

 

我怎么了？

我一天没见你，思念就像雨水一样冲刷着我的思绪。

 

 

此时，里面传来一声尖细的女声，混杂着难以想象的惊恐驱起了几只树上的乌鸦。

 

“呀！他——他没气啦！”

 

921先生一怔，立马爬了起来，可能因为跪太久了，他的脚有些发软，向前狼狈地踉跄了几步，118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和他一起走进屋里。

 

几个护士见921先生进来了，便唯唯诺诺的往外挪，然后没影了。屋外的人像是听完了一场戏一样，三三两两地便散了。

 

118看着921先生走到床前，悲恸的目光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轻轻合上老先生的眼，嘴里一直反反复复念着一句话，

 

“对不起……”

 

 

王不阿是被921先生气死的。大家都这么说。921先生也被套上了“不孝子”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心肌梗塞，老毛病了。”921先生在办完老先生葬礼的那个下午望着天空，不浓不淡的说。

 

他手里端着一碗酒，正打算一口闷下，118拦在他面前，认真地说，“你别喝了。”

 

921先生苦笑了一下，抬手将118的手扣下，将酒灌了一些在喉咙里，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眼眶一圈圈变红，眼泪跟着一颗颗掉了下来。

 

118一言不发地抢过他手里的碗，将剩了一半的酒一口气咽下肚子，然后用力将碗摔碎在地上。

 

118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在那个下午硬是将辛辣的酒气咽下肚子，眨着泛酸的眼睛对921先生说，“碎碎平安，老师和你以后都会平安的。”

 

921先生抬起头，脸上还有液体流过的痕迹。

 

尽管王不阿没有教他什么，他却仍然尊称他一声老师。

 

921先生抿了抿唇，将心头的苦涩和怅然压下去，看着118同样被辣的脸通红的样子，他开口说道，

 

“你知道吗？这酒是他最爱喝的一种酒，叫菊正宗……日本来的。只有镇口的邮递员家有，他以前总使唤我隔三差五去那里讨酒。”

 

“他还说啊。日本的酒分两种，甘酒和辛酒。菊正宗就是最辣的辛酒。”

 

“……这酒真辣。”

 

921先生说着说着便没了声。118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过了一会，921先生抬起头，对上118明亮的杏仁眼，说道，

 

“我没有家人了……”

 

118将手放在他的膝上，看向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像是天上的星河，载着整个宇宙。

 

“我来当你的家人啊。”

 

薄荷音被他刻意放缓了调子，温润的声音却在921先生心中垒起一堵墙，阻隔了那些流连在心头不散的悲哀。

 

921先生轻轻笑了，他将手轻轻覆在118修长的手上，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见对方没有反抗后才慢慢说，

 

“你知道吗？其实，我有名字的。”

 

118偏过头瞥了他一眼，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我知道。”

 

921先生也没多惊讶，只是像哄小孩睡觉一样摇摇他的手，“家人都是一个姓吧，你得跟我姓……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118的心像是被什么拍了一下，那动作细小轻柔在心房绵延开一圈漪澜。

 

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要给他取名字。

 

“好啊。”118眯起眼笑了。

 

“名字我早就想过了，就叫王源，源是事物的起点。就是祝你有一个新的开始。”

 

921先生看向118，狭长的桃花眼中满是期待。

 

“好听。”

 

一股晚风轻轻拂到118的额上，将他的碎发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眼眸闪着灵动的光，犹如萤火虫飞过山岗。

 

 

921先生不会告诉他，那日的酒其实辣不出他的眼泪。

 

921先生也不会告诉他，除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以外还有一句话叫做，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6.他说没有正式的告别就代表一定会重逢

 

“就是这样，他给了我名字，却再没有在我生命中出现过。”

 

王源轻轻抬手抹了书桌上的灰，淡淡道。

 

如今他整日打理着一间不大不小的书店，没有任何要成家的意思。自从那人走后，王源与五更也断了关系，大革命后，一个人在镇上找了个书店做工，后来店主搬家后，这家书店便易给了王源。

 

“我读了很多书，也知道了什么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知道了还有一句话叫做以我之名冠你之姓。只是那个人，怎么就扔下我走了呢？”

 

 

“王源，你知道老先生是怎么去世的吗？”

 

 

 

他被五更关在家的那几日，王俊凯在家里急得团团转。以为王源出了什么事，在有一天终于忍不住想要去王源家找他时被王不阿拦下。

 

“……你和他怎么回事？”

 

王俊凯愣了愣，对上王不阿疑惑的目光，他还是说了实话，“我，我喜欢他。”

 

意料之外王不阿竟然没有一丝惊讶，使劲戳着王俊凯的头说你当老子傻了啊，这都看不出来。

 

随即王不阿叹了口气，用严肃的语气说，“你知道，再这样的时代，我们这些人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异类，神经病，疯子。这种感情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这下轮到王俊凯愣了，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我……我们？”

 

王不阿不耐烦地点点头，这是王俊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见王不阿骂脏话，

 

“去他娘的兄弟！那个王刚正给老子取了这破名字就他妈跑了，留老子一个人，再见也不说句。”

 

“老子的书都是他教的，成天给老子鬼扯那些送信时看到的句子，什么‘以我之名，冠你之姓’那狗屁玩意儿也是他教的。”

 

“王俊凯你个鳖孙，什么不学就跟老子学这点，他娘的喜欢男人有用吗？”

 

王不阿一边说着，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不停起伏着，呼吸每一口氧气都显得有些艰难。

 

王俊凯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王不阿拦了下来，

 

“没出息的！跪下！给老子想清楚了你是不是非他不可！”

 

王不阿眼圈有些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想到了往事。

 

王俊凯怔了怔，低下头抿了抿唇，在外屋跪了下来。

 

王不阿从他面前直直走过，没再看他一眼。小院里的芙蓉凋了一地，似乎预示着生命的终结。

 

王不阿是在镇口邮递员家门口晕倒的。被人手忙脚乱地抬进来时，王俊凯依旧跪在院里，任凭别人怎么拉他也不起来。红着眼睛看着王不阿被抬进内屋，握着拳头。

 

身边的人骂他的“不孝”在他耳边像是灌了风一样吹过，王俊凯咬了咬牙，余光瞥了一眼五更家的高墙。

 

他不起来，因为他在等王不阿叫他起来。

 

王俊凯小时候也是爱闯祸，每次都被父亲罚跪时，他总能等到王不阿心软叫他起来。

 

但这一次，他再也没等到王不阿叫他起来。

 

王不阿也没等到王俊凯的答案。

 

最后一朵芙蓉花凋谢了。

 

冬天来了。

 

7. 给你名字的人是谁？那必定是最爱你的人。

 

我对你，有那样多的爱意灼灼于心，没有泛黄书页里的老旧诗句，也没有秋夜渐凉的温存与黎明。

 

我说，我爱你。

 

让春天说给你听。

 

 

王俊凯是在春天时离开的。

 

他没有和王源道别，他相信那句话：没有正式的告别才会重逢。

 

 

王俊凯想要去找那个烙在父亲心中的那个人。

 

那个给了他父亲名字的人。

 

寻找一个几十年前就杳无音信的人无疑是困难的。王俊凯走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人。终于问到了一点消息。他便马不停蹄的朝那个地方奔去。

 

他在镇口的一家种有二乔玉兰的里找到了王刚正的妻子。

“他上个冬天刚去世。”上了年纪的女人说道。打量了王俊凯一会，问他，“你是从暮怀镇来的？”

 

王俊凯点点头。

 

女人在炕上翻翻找找，摸出来了一个盒子递给王俊凯。“我先生去世前说，他走以后一定要将他的骨灰交给镇上一个叫王不阿的人。他的老父亲还需要我照顾，脱不开身，你看你能否代劳？”

 

王俊凯点点头，结果盒子便打算告辞离开，被女人叫住了。女人拍拍身上的灰，说道，“他还说‘给你名字的人，必定是爱你一生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把这句话也捎过去罢。”女人踌躇了一下，讪讪开口，

 

“刚正不阿……那位王不阿先生，是他的什么人呐？兄弟？还是至交？”

 

王俊凯回过头，墨黑的眸子闪了闪，

 

“他们……不是朋友，应该是……家人吧。”

 

女人拍了拍手，恍然大悟一般，“喔，对，只有家人才一个姓。”

 

 

 

王俊凯回到暮怀镇时也是春天，那里的一切都没有变。

 

他在镇口徘徊了很久。

 

王刚正说，给你名字的人，定是爱你一生的人。

 

这句话如果早一点说给王不阿听，也许他离开时就舍得闭眼了吧？

 

 

他们的骨灰融合在一起，掩藏在湿润土地下。成为一个永恒的秘密。

 

王不阿终于等到了王刚正没有正式告别的重逢。

 

那王源呢？

 

王源有没有等他?

 

8.我叫王俊凯。我叫王源。

 

梅雨天终是萦绕在这个小镇，细密的雨一连下了好几天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空气中是湿润泥土的香和着江南小调在水光潋滟中跌宕起伏。

 

王源早晨出门去取一封信件，回来时天又下起了小雨。湿哒哒地浸湿了他的衣衫。

 

王源用手挡了挡雨，走到桥头的二乔玉兰下。它还没有开放，枝条随着微风摇曳着，很是美丽。

 

“此花开尽更无花。”

 

他修长的手指轻抚在上面，轻轻念到。

 

有一朵名为爱的花，一生一盛开，它开尽了，便不会再开花了。

 

那个时候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王源觉得头上的雨似乎小了些，他回眸，清澈的眼中映出对面人一双深情缱绻的桃花眼。

 

对面的人朝他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朝他伸出手，

 

“我叫王俊凯。”

 

王源垂眸浅笑，将心中蔓延开的辛甜抿在口中，伸出手握住他的，薄荷音柔和，

 

“我叫王源。”

 

王俊凯顺势拉过他，减小两人的距离，手中的伞将两人的身躯笼罩。

 

“雨把我的衣服都濡湿了。”王源看着王俊凯，杏仁眼含笑。

 

王俊凯将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他说，

“好，我们回家。”

 

 

 

 

那天下雨了，他看见桥头二乔玉兰下有个面容清秀的男子，似乎在细细观察着什么，薄唇是上翘的模样，少年的眉眼已经长开，一颦一笑带着沉稳与安静，让人想起了江南夜晚的一曲笙歌。

 

他看见细密的雨滴入他的发间，他突然很想代替那雨水轻抚他的发丝。

 

 

于是我撑着伞走来，想为你挡掉所有阴霾。

 

-Fin-

汇总请戳 一碗森汤

 

我们的名字大部分都是父母起的，我们的父母也的确是爱我们一辈子的人。

所以希望大家多和父母说说话，陪陪他们。

祝大家元旦节快乐 新的一年也要一起喜欢凯源。

谢谢你看到这里